(一)
经常听别人讲:看景不如听景。但是,黄山却例外。
黄山一直是我心目中一座风景圣山,她不同于泰山、不同于华山、不同于其它山。虽说都是大石头的叠加,可是,黄山的石头摞的好像更特别——兀自唐突的飞来石、不可思议的妙笔生花、猴子观海以及石头缝中冒出的松树等等的所有,都显得是刻意所为,但又都是那么的漫不经心。 几年前,第一次游黄山时就有一种“眼前有景道不得,崔灏留诗在上头”的感觉。心里暗自揣摩,有那么一天酝酿成熟、再多一些文化积淀再说吧。然而,能够发表感慨的这一天,一直都没有来临。因为,书看的越多、走的路越远,越觉得没啥好再多讲的了。古来今往的文人骚客留下了太多不能逾越的高度,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! 昨天,几位同事黄山西海徒步归来后,我们又议起了这座风景圣山。可是,让我联想到的却不是风景。想起来更多的是黄山的山鸡石蛙、茅舍炊烟和黄山老街上的商铺贾客。 讲到商铺贾客,便自然而然想起了著名的徽商…… (二) 谈起徽商,恐怕更多的人能够记起的是红顶商人――胡雪岩。徽商为商、为官、为文的完美结合在他的身上得到充分体现。然而,看到成功有谁能真正体会到儒商为官背后的艰辛呢? “前世不修,生在徽州。十二三岁,往外一丢”这是徽州商人凄苦的写照。徽州地区由于以山地见多,造成了地少人稠的窘迫境地。求生的本能,唤醒了徽州人经商的潜能。所以,千余年以来,徽州人一直四处经商。如今在江浙一带,大凡是比较著名的古旧宅子,无不是徽商所为。诸如扬州的“个园”、苏州的“留园”等等。
徽州人一般十二三岁开始离家外出经商,闯进祸福难料的商战。赚了钱便积累资金逐步发展,有的还就真的发了!有句俗话讲“无徽不成镇”,其实就是徽州人善于经商的真实写照。徽州人喜欢开银号当铺,人们经常讲的“徽州朝奉”,一般而言,指的就是当铺里的朝奉。其实,“朝奉”原本表示一个人勤俭刻苦。但是用在“徽州朝奉”上,便显得有些挖苦讽刺的意味了。再加上,明清时期徽州人几乎垄断了食盐贸易,所以,人们讨厌的“盐商”也常常是“徽商”的代称。因而,徽商的许多令人心酸故事,并不十分能引起人们的同情。“徽州朝奉,自己保重”经常是徽州人送别亲人的叮嘱。 徽州人,不,徽州商人是特立独行的商战“圣斗士”! 我曾经在歙县渔梁古坝上观看练江,许是枯水的季节吧,不太宽阔的江面间或有一只小船飘过。你能够想象吗?就是这条江、就是这道坝,它曾经担负着大半个中国文职武官的俸禄开销。并不宽大的渔梁古坝,在今天看来虽然仍旧坚固如初,但多少还是给人以势单力薄的感觉。可是,就是这单薄的身板,却荷山担岭一路轻松的走遍了人迹可至的每一个赚钱的地方。 我又想起了那句话――徽州朝奉,自己保重。这其实是一幅父母妻儿送别的凄凉画面:不暗事的徽州少年,肩上挎着装满炒面的蓝布口袋,告别新婚的妻子,在母亲哽咽的道别声中,一步三回头。抹一把雨水或是泪水,在石板曲径的咚咚声中,义无返顾的奔向祸福难料的商旅…… (三) 被人想念是幸福的,即使被思念者也许并不知道。但是,冥冥之中的那种魂牵梦萦是可以用心来感受的。 徽州商人就是在被人思念中开始了商旅征程。“一世婚姻三年半”说得是婚后的徽州商人,夫妻共同生活的时间累加起来不过是区区的七、八百天。当然,这一般是指我们现在所俗称的“小老板”。假如是发了大财、有了大钱,情形当如胡雪岩之流,也是可以购豪宅、置车马,把父母妻儿接在一起过日子的。然而,胡雪岩在中国近代史上只有一个。更多的恐怕还是数“小老板”。这些小老板在激烈的商战中摸爬滚打、忘我工作,基本上没时间环顾妻儿。因而,即便是在地少人多的徽州,依然显得空旷落寞。我曾仔细观察过徽州许多亭阁,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都有一圈貌似装饰的低矮护栏,这在当地被冠以好听的名字叫“美人靠”。你可以想象,在当时封建礼教的熏陶下,家中独守的新婚娇妇,夜夜日日形单影只、孤灯一盏是怎样的一番清苦:孤零零的斜依着“美人靠”在落叶的秋风中,无望的望着丈夫出征的方向…… 想念别人是痛苦的,即便是被思念者也许并不知道。但是,冥冥之中的那种魂牵梦萦是可以用心来感受的。 毕竟男人不同于女人,头脑里灌满封建礼教的旧时男人,在想念妻儿的同时,更担心妻儿的被判。于是,挖空心思的徽州商人,不,确切点儿说是出家在外的徽州男人们,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大肆渲染贞女烈妇的故事,并想方设法让恪守妇道、舍己保节的事儿,铭刻在人们心中、溶化在人们的血液里。毕竟,“失节事儿大”呀!再于是,徽州地区便演绎出许多的牌坊。其中,最令人憎恶和唾弃的当数是“贞节牌坊”了。 (四) 封建社会,“牌坊”在徽州地区是最高的荣誉象征。在建造牌坊的那个年代,它们象征着一种种无尚的荣光。或是成功的代表,更是道德的典范。 精明而又小心眼儿的徽州商人,利用人性趋名逐利的弱点,把三从四德和对丈夫的愚忠当作封建礼数的楷模,写在史书上、刻在石头上,并在牌坊上面加以标榜,这种阵势于大门不出二们不进的小脚女人而言,便只有招架之功,而无还手之力了。于是,难耐寂寞的大丈夫们,尽可以花街柳巷风花雪月了。至于家小的忠贞不二那是大可不必操心的。有一个“记岁珠”的故事。曾有一对徽州夫妇新婚三月,丈夫即外出经商。从此后,“人寂寂,夜悠悠。天涯信阻暗凝愁。”相思有,离愁无限。留守商妇以刺绣为生,每届岁末,便把日积月攒下来的余钱去换回一颗珠子,借此记录丈夫离家的时日。及丈夫还乡时,妇已亡三年余,启视其箧,积珠二十余颗矣。 “寂寞重门深院锁”,落寞孤寂的青春商妇,每当夜色来临时,面对冷月残灯,身置空旷大院,有的解九连环,有的捡散铜钱来打发她们的寂寞时光。解到东方发白,捡到青丝变成白发。 我曾经在棠樾牌坊群的穿行中感慨良多。 七座牌坊以“忠”字为中心,按“忠、孝、节、义”的顺序雄然的摆着。在我们这个讲究“忠”的悠久国度里,“忠”字好像只对妇道人家显得特别重要。女人对丈夫要“从一而终”,改嫁或是另有新欢那可是天下之大不不韪的!但是,于男人呢?他们不需要对女人忠诚。可以讨一房、二房、三房,甚至更多房,只要有足够的银两,讨的越多越是荣光。稍有不顺心,一封休书了事儿。娘家人也只觉得女儿做了丢人的事儿,卿卿更是愧见父老。许多的刚强烈女,更是一根绳头付余生,香魂一缕抱屈散…… 她们错了吗?她们真的错了吗?! 依然矗立着的贞节牌坊,历经数百年的凄风苦雨,傲岸而坚强。坚强里,我隐约听到徽州商妇凄厉的泣音。由于徽州深受程朱理学的影响,便有了“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”的礼教规范。据载,一少妇丧夫,遍告亲戚,言某月日自裁,众亲戚皆引以为荣。死前三日,着盛装,乘彩车,奏鼓乐,设盛宴,众人如迎神人,遍游坊间。然后当街搭彩棚,悬彩绳。少妇辞亲慨然悬梁自殁。于是万众称赞。 就这样,就是这样,一座牌坊便立起来了! 民国《歙县志》中人物志共九卷,烈女传就有四卷。自唐以降,徽商势力日益壮大,烈女也日益增多。“节劲三冬”、“矢贞全孝”、“三世苦节”是烈女们用生命换来的荣光。这种荣光为徽州在外的男人换来了安心、消除了疑心。于是,他们便可以毫无顾忌的泛舟秦淮喝花酒玩风月了。 印象中的牌坊似乎总是立在残阳下。记得余秋雨先生如是说:“晚霞升起来了,红得眼明,晚霞比牌坊低,牌坊比天还高,是阴阴的,象要压下来。” 而舒菲以其女性独特的细腻,记叙了她的观感:“宋明两代遗留下来的牌坊有几十座,孤独立在漠漠原野上,夕阳将它们黝黑的身躯染成微红,看起来象陈旧的血迹。我下了车,抚摸这些被岁月侵蚀了的牌坊,身边仿佛有嘤嘤的哭泣声…… 阳光消失了,女人哭泣之声似乎更凄厉,我毛骨悚然。记得那天离开牌坊群的时候也是晚霞漫天的时候,我仰望着牌坊的高耸入天的傲岸,庆幸凄厉的哭声已远离我的时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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